云贵跨过一道门坎,忽然道:“你去引秋坊前给我留下的珍珑 ,我已经快解开,就差一口气了。”
“啊,那个,我自己都解不了。”云心耸耸肩,“因时因势的玩艺儿,取个乐子,大哥你又何必太在意。”
选竹子的活儿,完成得不赖,虽然没能选中什么极品竹子,将就也用得过了。云心又缠问一些价钱、市场方面的事。青羽不太管这些,看到竹林边一弯流水,反而心一动。
这应该是雨水汇成的,入山时就有了,略混,流到竹林这边,竟比刚才还清,也许因为这一带的土质好,溪床都是细砂,没什么泥,水流得又缓,所以越流越澄澈,青羽不由得一路跟下去——要造好扇子,水也是很重要的,越洁净的水,磨出来的玉竹越洁白细腻、肌理迷人,然而澄清了的雪水干净了吧?又不一定比清溪水磨出来的效果更好,大约跟水质也有关系。水质这东西,看不见摸不着,只能一次次的试验。现在引秋坊后头的那口好井,嘉当年不知费多少力气打出来的,根本是先寻到得用的井、再顺着井的地理位置造起坊来。好水就有这么重要,怨不得青羽一见到,就留上了心。
走出半里远,她失了望:一片杂树林,老叶与果实都落在溪水里,把好好的山水搅得一塌糊涂。造化弄人,这烂叶果搞脏的水,连洗衣服都难,更别说磨扇骨。
溪水像是害了臊,弯个弯儿,消失在一块大山岩脚下。
水是不会消失的,总要有什么去处接纳它,它才会去。这山岩脚下,是哪里有暗隙把它吸纳了去吗?青羽心念一动,张开双臂,贴住山壁,喃喃:“在哪里?”砂石能够净化水,如果它渗进地里、又从哪儿冒出来,那末有几成可能,会很洁净、比它刚出生时还洁净。
山壁不会说话,但青羽听见鸟鸣、虫叫、叶子簌簌的歌唱,有些不是来自身边,而是遥遥的,前后左右……甚至是山壁的那一边。
有水的话,就有生命。山壁的另一边也有水吧?会不会就是青羽要找的那股水?
青羽绕过去走。
有路,她顺着路;没路,她自己就是路。凹凸不平的石块,她把脚搁上去;生刺的枝条,她用袖子包着手抓上去。
“水!”她惊喜叫出来,随即愣住。
人迹罕至的地方,小小湖泊,半湖碧波粼粼,半湖的血,那血色还在晕开来。
有个人倒在湖边,只穿着中衣,是细白的上好料子,满脸血污,紧闭着双眼。青羽撕布条裹住他伤口,用了各种方法叫他,叫不醒。她想把他背出山去,可力气还不够撑起他半个身子的——这人真肥!若是一头猪,老早好出栏了。
一只蚂蚁搬不动东西时,要去叫另一只蚂蚁。人总不能比蚂蚁更笨。青羽决定回去找依依和山主一家人,可,来的时候,她不知怎么一鼓作气爬过来的,回去时根本找不到痕迹,另辟一条回去的路,好像比来时还难,她好容易爬到山脊上,远远看见山主的小徒弟坐在门前劈木头,赶紧把手在嘴前卷成喇叭:“哎——依依——她还在吗?”
“她没等到你,说有事,跟师傅走了!”小徒弟回答。
“那——我这里有人受伤——你能来帮忙吗?”
“师傅不让我乱走!”小徒弟回答得怪没余地的。
青羽看看脚下,就算努力爬下去、再努力劝他一起上来,也要耽搁太多时间了,而且这种没路的山头,不一定能运送伤者。不如顺着山脊往西南去,就是何家扇坊,把力大无穷的铁生叫来,比一个小徒弟还中用些。
主意打定,她埋头往何家扇坊去,没进门就大喊:“铁生铁生——”一脚门里、一脚门外定住,“先生。”
“你怎么样?没出什么事?”谢扶苏摸摸她的头,看看她全身上下,“还好?云水坊的小子欺负你了?”
他是准备在山洞中静修的,没想到谣言长了翅膀,连深山都飞进去。他相信青羽绝不能是乱来的人,那末只有一种可能:云贵欺负了她。他咬碎一口牙,下山来,先到何家扇坊探探情况,没想到正撞见青羽。
撞见她,袖污袜脱、头发上扎满木刺和碎叶子,眼神却比谁都清亮。他忽就鼻子发酸。有一种孩子再乖、再听话,都注定不让人省心的。他觉得心都要让她揉碎了。
“谢先生,正好正好,我看见一个受伤的人——希望他现在没死。可是那里没有路,还好先生有武功的是不是?……天啊那个人千万别死。”青羽急得语无伦次。
“等一下,你是说,有个陌生人受伤将死,倒在深山里没路的地方?”谢扶苏理出点头绪,“那种地方你是怎么寻进去的?你有没有看官方公告?有个疯子逃在外面,杀人无数,官府悬赏捉拿呢!你有没有一点点保护自己的意识?!”天啊,连他想离群索居的人,都听到了这条消息,她住在城里,没感觉吗?她能不能更荒谬一点点!
青羽眨了眨眼睛。宵禁啊、大搜查啊,都是为了那个疯子,到处都贴着布告、所有人都在谈论,她知道啊。她只是不大知道那疯子跟她找水、救人有什么关系。
谢扶苏叹了口气:“扶好我的肩,我们走。”
也许刚回来找她时,他想让她向他道歉,想让她保证以后一切听他的、再也不胡闹,但现在他放弃了。她就是这样的人,如此而已。再有能力的人、抱着再善良的意图,也不能让一朵兰花开成一朵牡丹,是不是?
他能做的只有尽一切力量保护她走她的路,根本如此。他到现在才领悟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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