隔日,我入宫回禀陛下。陛下听了,不动声色地笑道,“也好。东宫儿孙毕竟都是朕的血脉,王氏和窦氏之事,朕都准了。”
“谢陛下。”我行礼恭拜,悄悄望着陛下捉摸不透的神情。
“王芳媚。”陛下口中掂量着这几个字,又端起茶来抿着。
“朕似乎有些印象,薛国公行事稳妥,教女有方。既然要他的女儿入侍,朕也不能薄待,便赐封侧妃吧。入东宫前,叫她来见见朕。”
“是。谢陛下恩典。”我不曾想到陛下会直接封了王氏做侧妃,一时有些呆住,但也只能接旨谢恩。
“靖汐,侧妃之位虽在你之上,但东宫事务仍由你打理。你可有觉得不公?”陛下沉静的音调响起,直戳我的心肺。
“臣妾不敢。上下尊卑,臣妾会铭记于心,不敢有违。”我连忙回话。
“朕如此安排,自有朕的道理,好好侍奉皇嗣和侧妃吧。”陛下说得轻描淡写,我虽难过,但也只有叩首应是的份。
待我出来之时,婉儿已在廊下等我。看来她已知道了今日的事,想要安慰我几句。
“靖汐,皇嗣只是今时落寞,最终可不还是要姬妾成群的?皇亲国戚,哪个不是这样,你又何必难过?”
“姐姐说的是。其实我也劝过殿下,不如再多选几个,一并册封了倒好。你知道我不喜宴饮热闹,很多事终归也做不好。”我知道她是为我好,可心中还是难掩难过。
“好了好了。你看我方才一说,你就如此沮丧,难道日后就这样去面对王氏么?”婉儿向后宫中一努嘴,告诉我这方天地里古今不变的道理。
“姐姐,是我的不是。许是前几日,难得能和殿下交心,舍不得了。”我一面说着,一面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。
“所以,你知道陛下为何如此安排了么?”
“怕我独得恩宠,又与殿下一体同心,那东宫不就是铜墙铁壁了?”
婉儿眉头一展,长舒一口气,“你总算是没白受这些罪。陛下心里这杆秤,你还是看懂了点。就是这个道理。陛下就是要让殿下对你,既好,也不那么好。你对殿下呢,想全心全意吧,却总不能如愿,就自然会收着些心了。”
我不禁慨叹这其间的分寸太过玄妙,可扎在一颗平常心里却能日日如刀尖一般。
“姐姐,你在宫里数十年如一日,可疲累吗?靖汐听了姐姐刚才的一番话,想着未来又要重复从前的日子,都不想过到明日去了。”我忽然脱口而出,问着婉儿。
婉儿也是一愣,进而又是一笑,“累又怎样?我难道还能逃得出去不成?无非是自己找些乐事,能纵情享受的时候就纵情,贪欢,你若能懂得那般滋味,便也有个善待自己的时候。”
正在此时,廊下不远处晃过一个人影,竟是陛下的近宠张昌宗。婉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忍不住笑看他,竟一时失了神。见我的目光也顺着过去,她才恍然回来。
“我不过一说。这宫里的事千变万化。我每日警醒,连睡觉都得睁一只眼睛,你说累不累?可日子总归要过,你所面对的,也不算最难。”婉儿把话又转了回来,我也就不再追问。
“多谢姐姐提点。”我微微欠身道。
“对了,你有没有想过,皇嗣为何要选王氏之妹呢?”婉儿问我之时,我才发现我还不曾多想,这其中竟还有别的理由。
“这……我只听殿下说过抚养子女这一个理由,还有什么旁的?”
“皇嗣也是动了一番心思的。还是刚才那句话,陛下心中有一杆秤,难道皇嗣心中就没有?若纳个朝中勋贵之女,难免不被陛下忌惮他要再借联姻复起。若纳个寻常宫婢什么的,又怎能逢迎陛下要亲自册封的安抚之意?而王氏就再合适不过,薛国公常在蜀地,又有爵位,又远离京中,还能以照顾子女之名让你容易接受,你说,这是几全其美的事了?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我长叹一声,“原来这宫中一事一物皆不是一面,是我想简单了。”
“我只是告诉你而已,让你心中有数,你原也不必想得复杂。其实,能嫁给皇嗣,本是福气。何况,你也有豆卢氏的身份护身的,就更不用太过在意。”
婉儿提到豆卢氏,我其实心中有更多的不解。这么些年了,伯父从未因我而亲近过东宫一脉,陛下也从未因我嫁于东宫而为难过伯父。我倒像个飘萍一般的女儿,空有豆卢姓氏,却与家族福祸无关。
婉儿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,安慰我道:“好了,今日与你说了许多,可不是让你再添伤感的。去吧,如今东宫倒是能得些平静的日子,你若无事,便去寻些有趣的玩意来学罢,日后歌舞欢宴,你也不至于觉得受了冷落。”
“多谢姐姐。”我欠了欠身,见身后已有太初宫的宫婢寻她,便告退了离去。
我一路走回东宫,心头意念杂乱。不由择下身侧的花枝,竟惹得朵朵蔷薇如雨坠落,那景色甚是好看。
我不由得想起那一晚的温柔美丽。我从未想过他往后一生会只我一人,可终归能有几次完美如昨?难道只有一夜吗?那只属于彼此的感觉,那彼此坦诚的炽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