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我神色怔怔,倒也添了一盏茶给我。“若真有彼时,我再生执念,你也不必怨我,方能跟随自己的心,明白什么是顺其自然,天时地利。”
我伸手接过茶来,明明清香四溢,却喝不出任何滋味。我不敢看他,只因脑海中闪过三郎那意气风发的身影,还有他同样透彻,同样渴望的眼神……
我嗯了一声,待茶杯空了,才又点头遮掩几句。“自然如此。只是刚才《破阵乐》的一段,于乐理上似是换掉更好,虽说利落干脆有其妙处,但淡雅悠长,更适合笛声。”
我不知他是否察觉到什么,只是一味地品茶,若有所思。雨渐渐小了,青柔也已在亭外候了一会儿。我便起身告辞:“宫婢等候多时,妾身该去庄敬殿了。”
他不再言语,只微微点头,允我离去,却又轻声吹起了笛……
我一路走着,四周满目都是清爽又明快的翠色,湖中的水快要漫过岸上青石。
不知怎的,三郎和李成器的身影,竟交替出现在我的眼前。我开始担心一些奇奇怪怪的事,好像时过境迁,我再也看不懂李成器,更难说多么了解三郎。刚才那段化用《破阵乐》的笛声,怎能不令人心惊胆颤?难道当年的喋血,亦有在未来重演的可能?
这天下姓武,李氏一族仍可同心协力。可若他日重回大唐天下,难道他们兄弟竟也难逃同样的一争?不要,不要……我在心里默念几遍,却又闻得笛声未歇,自远处传来,竟再也不见刚才的音调,只剩清澈悠扬。
我来到庄敬殿里,恰好皇嗣刚刚收笔,将写完的一幅字细细看在眼中。“殿下。”我屈膝行礼,他却摇了摇头,似乎对这字不甚满意。
“来,靖汐,到本王身边来。”他唤我上前,又叹道:“久不习《兰亭》,不仅字不好,连体会褚大夫的摹本之妙也生疏了。”
我正不知如何作答,见他将那字迹一把揉起,忙问道:“殿下这是何故?既是寻常习练,留着便留着,便再不合意,也不必毁了,赏给妾身也好。”
他浅笑道:“这书房里实在搁不下了,不为别的。你且看阁中的练笔快堆成了成山,若不是上好的,留之何用?再说,《兰亭》真迹不存,后世若要习书,只能求这些摹本,若本王的也不小心传了出去,这张笔体并不精工,岂不贻笑大方?”
我想要附和一声,总觉他今日似乎哪里有些不同,却又说不出来什么,便陪笑道:“殿下所言也有理。既然如此,那妾身为殿下煮一盏清茶如何?”
他点了点头,道:“茶若好了,替本王将这书房整理一番如何?”
“是。”我口中应是,心里却不由地感到诧异,若是寻常整理,唤了宫婢来做即可,为何今日这般突兀地偏生要我来做。我不曾多问,只将刚才余下的雨水烹茶,又动手将一摞摞有些纷乱的字迹书札整理起来。
皇嗣就在一旁,也不言语,静静地盯着我看。我倒被这氛围弄得心神不宁,偶尔回身张望,看到的却是他那惯见的淡然微笑的神色。
过了一会儿,我突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。大概就是我刚入东宫为宫婢不久,皇嗣曾以岑长倩的书信为试探,看我是否忠贞可靠。那时便是用命我整理书房做的幌子,而揉碎习书之举,也与那日烧去书信如出一辙。
想到这儿,我忽地回头,似乎察觉到了关窍所在,连忙将刚才放到第三层阁架上的训诂典籍找了出来。我见皇嗣微微向我点头,目光却半点不离茶盏。我知他允准,便打开训诂之书细细读了起来。
果然,是狄仁杰送来的,随着前日新入东宫的一批官印书籍,不显山,不露水,悄悄摆到了皇嗣的案前。我用早年习得的东宫密钥,将这寻常的书字一一拆解,终于明白了,原来,陛下确欲再拜狄仁杰为相,任鸾台侍郎、同凤阁鸾台平章事,月内便将入朝。
这并非寻常的消息,否则也狄公不会如此冒险。他再入朝,必将力劝陛下还政于李氏,这意味着东宫有了解禁的可能。但幽州至洛阳路途遥远,如此大事,必不能走漏消息,让别有用心之人暗中作梗,便先通过东宫密钥先让皇嗣安心。
我长出了一口气,只觉盼了多年的那一日,仿佛快要来临了。我有些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,想要飞奔过去与皇嗣相拥,可看他依旧淡然的神情,又示意我不得失礼,便知道此刻还不是时候。
我小心翼翼地将训诂典籍放回远处,来到他的身前。他将空盏递到我的手上,又环视四周,眼见并无任何宫婢侍从,才压低了声音道:“日后,凡有类此,皆由此道,不可见于言行。”
我郑重地点了点头,全然明白了他今日举动之深意。也许,是漫漫长夜里浮现出的光影,即使幽暗,即使无定,也足以让人期待和欣喜。
我不由地想要与他靠得更近,他亦懂得我此刻的感觉,起身将我拥在怀中。一时无言。还是那熟悉和悠长的温暖,裹紧飞速的心跳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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