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人弃船登岸时,磁州窑的残垣在雨中显出诡异轮廓。
知意腕间疤痕灼痛更甚,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磁匙竟自行飞向窑口。
\是磁引。\
官员按住流血的眼角,\沈大人将毕生心血熔在窑砖里,只有沈家血脉能触发机关。\
窑洞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,陆云袖燃起火折子,照见壁上密密麻麻的磁纹。
阿椿突然踉跄跪地,铁算盘上的铜钱尽数飞向暗处。
\别碰墙壁!\
知意拽住少年衣领,\这些磁粉掺了朱砂,遇铁即焚!\
绯袍官员突然割破手掌,将血抹在窑砖接缝处。
青砖渐次翻转,露出后面鎏金包边的铜匣。
匣面被糖浆糊住,锁眼形似罗盘磁针。
\当年东厂追杀至此,沈大人情急之下用松子糖封匣。\
他指尖抚过糖晶,\说要等罗盘沾了沈氏血亲,配着磁州窑的晨露才能化开。\
知意将仍在渗血的腕间伤口按上铜匣。糖块遇血融成淡粉色液体,磁针突然倒转,铜匣应声弹开。
泛黄的绢帛上,父亲的字迹被磁粉勾勒出立体纹路:\磁阵非阵,实为铜鉴。官铜流通处,人心善恶自现。\
陆云袖突然用刀尖挑起绢帛对着火光,背面竟显出司礼监十年间的铜料批文。
每处朱批旁都有磁粉标记,连成倭国海岸线图。
\这才是真正的海禁锁!\阿椿指着标记,\沈大人把走私路线全刻在磁纹里!\
窑外忽然传来整齐脚步声,二十八盏宫灯穿透雨幕。
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仪仗停在废墟前,为首的宦官手捧鎏金匣。
\沈姑娘接旨——\
尖细嗓音刺破雨帘,\万岁爷口谕,磁州窑妖阵惑众,着即毁去。\
知意握紧罗盘后退半步:\家父奉旨铸阵,何来妖阵之说?\
宦官忽然轻笑,打开金匣捧出个磁粉捏就的小人:\嘉靖二十一年冬,沈明允用此物咒杀钦天监周大人,东厂可是人赃并获。\
\那是我烧制的磁模!\
绯袍官员突然暴起,\周大人私改漕船磁枢,致官铜沉海......\
弩箭破空声打断他的话。
陆云袖挥刀格挡,却发现箭杆中空,磁粉混着硫磺倾泻而下。
\小心火......\
爆炸在瞬间席卷窑洞。
知意被气浪掀翻,怀中的铜匣撞在磁砖上迸出火花。父亲的字迹在火焰中显现新痕:\磁枢要害,尽在......\
缺失的字迹处突然吸附起磁粉,渐渐形成人形轮廓。
她猛然抬头望向司礼监的仪仗,掌印太监蟒袍下的金丝履正在吸收飞散的磁粉。
\阵眼在人!\
嘶吼混着瓦砾崩塌声,知意扑向燃烧的绢帛。
靛蓝火焰中,磁纹竟在水汽里投射出父亲虚影。
\磁州窑第三十六窑,寅时三刻......\
幻影随爆炸消散,但知意已看清虚影指向的方位。
她拽住阿椿滚向侧窑,后背撞开腐朽的木板,露出底下幽深的地窖。
\是沈大人的工坊!\
绯袍官员挥袖挡开箭雨,\那口青花磁瓮!\
陆云袖劈断追兵的弩机,绣春刀挑开瓮上封泥。
瓮中磁液泛着诡异蓝光,浸泡着十二枚刻满磁纹的玉牌。
\嘉靖十九年御赐磁符。\官员声音发颤,\沈大人竟把它们熔了!\
知意指尖触到瓮底凸起,磁液突然沸腾。
玉牌浮出液面,拼成完整的运河图。图中有处朱砂标记,正是今夜爆炸的磁州窑。
\原来如此。\
她将罗盘浸入磁液,\父亲把阵眼藏在爆炸处,要毁阵必先自毁!\
司礼监的人马已冲破火墙,掌印太监的金丝履踏在磁液上滋滋作响。\沈姑娘好算计,可惜万岁爷要的......\
话音戛然而止。
磁液突然顺着金丝纹路爬上蟒袍,将他定在原地。玉牌上的磁纹在水汽中投射到窑顶,显出嘉靖帝的密旨。
\朕以磁阵试百僚,凡见阵起贪念者,斩。\
陆云袖突然掀开官轿,拽出个浑身缠满磁石的侏儒:\这才是真正的掌印太监!\
那侏儒尖叫着撕开人皮面具,露出满是磁纹的脸:\沈明允早该听命于东厂......\
绯袍官员的金丝箭贯穿他咽喉,磁血溅在玉牌上,竟激活最后一道机关。
地窖深处传来齿轮轰鸣,整座磁州窑开始下沉。
\父亲把阵眼沉入地脉了!\知意抓住正在塌陷的窑砖,\快出去!\
四人冲出窑口刹那,江面突然掀起十丈巨浪。
十二铜柱破水冲天,磁暴将倭铜尽数吸回江底。
司礼监的仪仗在磁场中扭曲变形,宫灯里的烛火竟反噬其主。
阿椿瘫坐在泥水中,铁算盘已碎成齑粉:\沈大人这是......以江山为磁盘?\
\是以人心为磁极。\
陆云袖收刀入鞘,望向雨中浮现的漕船轮廓,\贪者自缚,忠者自安。\
绯袍官员突然跪地叩首:\嘉靖二十二年元月,磁石司佥事陈砚奉命假死,今日终于......\
他扯开胸前软甲,露出磁粉刺就的遗诏。
知意抚过那些随呼吸起伏的磁纹,忽然记起父亲总在深夜擦拭一方磁砚。
雨势渐弱时,新任漕运总督的官船靠岸。
兵卒抬出的二十八口木箱里,松子糖正在融化,露出底下裹糖的磁州窑青砖。
每块砖面都刻着贪腐官员的名讳。
\令尊的磁阵,终究救了此人心。\
陆云袖将绣春刀抛入江中,摘下发间银簪,\锦衣卫陆云袖使命已毕,该去磁州窑守阵了。\
知意握紧父亲遗留的罗盘,磁针正指向紫禁城方向。
染坊废墟里飘来焦糊的茜草香,恍惚间又见父亲在磁纹间蹒跚的身影。
江涛裹着沉铜呜咽,奏响一曲无声的海禁长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