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时她说染坊失火,此刻想来,那分明是刑部殓房特供的防腐青矾。
绣庄朱漆大门在晨雾中浮现时,二十只青铜风铃同时哑声。
沈砚的剑鞘撞上门环,惊起檐角宿鸟,扑棱声里混着丝帛撕裂的轻响。
门缝淌出的血水染红了石阶。
\陆千户好快的刀。\
沈砚的剑锋抵住裴衍之后心。
\可惜斩不断二十年的人心。\
陆云袖看了一眼,没有说什么。
绣庄正厅的织机仍在作响,七百条经线却染成暗红。
沈砚的指尖抚过梭子,突然触到细如发丝的铜箔。
正是工部密档专用,去年知意替他整理案卷时,曾用过这种,看来陛下早就知道,只是没办法权衡所有。
裴衍之的皂靴踢翻染缸,靛青汁液里浮出半张人皮面具。
沈砚用剑尖挑起,面具内层的黍米粘痕,竟与地宫里河防十绝调的暗码完全吻合。
\令尊当真好手段。\
裴衍之突然扯开东墙的百子千孙帐,露出后面七百个暗格。
\用送子娘娘的绣像藏工部贪腐证据,难怪陛下要沈小姐扮了几年年绣娘。这种打小人物的办法,其实很有效的……\
沈砚的剑穗突然坠地。
金线散开的刹那,他看清每根丝线末端都系着微缩的河道暗桩图。
正是知意独创的双面异色绣法。
染坊深处传来织梭落地的脆响。
沈砚劈开三重素纱屏风,见沈知意正跪坐在染池边。
她手中金剪绞断的却不是丝线,而是二十年前工部贪墨案的原始账本。
池中血水翻涌,浮起的绣样竟拼出父亲临终前三日,在病榻上反复描画的诡异符文。
\阿兄可知这池子通向何处?\
知意突然将染红的指尖按上眉心。
\你每旬来取的新袍,浸的都是刑部死囚的血。\
裴衍之的刀鞘击碎窗棂,晨光漏进染池的刹那,七百个血色符文突然游动起来。
沈砚看清那根本不是符咒,而是用琉球文字书写的买卖契约。
落款处赫然盖着二十年前已故绣庄主人的私印。
\云姨没有疯。\
知意突然打开图:\前年,她在染池边撞见父亲与琉球使者密谈,当夜就被做成了人烛。\
沈砚的剑尖突然颤抖。
他想起儿时总给自己糖吃的云娘子,正是从那年冬天开始不再开口说话,整日对着染缸刺绣。
原来她绣的不是花样,而是用暗线记录每笔黑银流向。
染池底部传来机械转动声。
沈砚捞起正在下沉的绣绷,见白绢上赫然是父亲笔迹:\云缕绣庄购丝七百斤,实收三百。\
血迹在\三百\处晕开,渐渐显出新任绣庄掌柜的名字。
正是裴衍之腰间牙牌刻着的\陆九\。
\沈小姐漏算了这个。\
裴衍之突然抛来半枚玉珏,与沈砚怀中那枚严丝合缝。
\当年云娘子被割喉前,往知意襁褓里塞了这个。\
玉珏内壁的刻痕在血光中浮动,竟是工部与绣庄往来的密账。
沈砚的指甲抠进刻痕,突然触到知意幼时换牙咬出的凹坑。
原来这玉珏早被她当磨牙棒藏了十年。
绣庄地砖突然塌陷,七百匹素帛如白练腾空。
沈知意拽住最近的白练翻身跃上房梁,发间银簪刮落的金粉在晨光里拼成父亲绝笔:
\蚕死丝尽日,真相出绣时。\
裴衍之的刀锋劈向承重柱的刹那,沈砚终于看清柱身缠绕的不是雕花,而是用金线绣的《河防十戒》。
知意独创的盘金绣法里,每隔三寸就藏着个工部官员的名字。
\阿兄看这里!\
知意突然割断腕间银锁,磁石吸住东墙的织梭。
染池底部轰然中开,露出二十口贴着刑部封条的铁箱。
每口箱内都整齐码着绣娘们临终前绣下的血书。
沈砚接住飘落的半幅绣帕,帕角\云缕\二字突然遇血化开,显出新任工部尚书的名字。
正是三日前,在朝堂上痛陈新闸急需修缮的那位\清流\。
晨钟穿透染坊雾气时,七百架织机突然自燃。
沈知意在火光中抛出个香囊,金线在空中显出新剖蚕茧的形状。
\阿兄可还记得,父亲书房那盆永远不结茧的春蚕?\