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要发问,船身突然剧烈震颤。十八艘粮船去而复返,桅杆上\赈灾\旗已换成兵部令旗,甲板床弩直指货船。
\放火箭!\将领声音尖细得不似活人,\私运御用瓷器的逆党格杀勿论!\
老船公猛拽知意蹲下,二十支火箭擦着发髻掠过。
火舌舔舐蚕书残页的刹那,知意惊见空白处显出血色舆图——竟是标着倭寇暗桩的运河闸口!
\浸水!\
她将残页按入江中。血图遇水愈艳,老船公突然老泪纵横:\这是...这是我儿临死前刻在船舱的...\
话音未落,货船底板自动开裂,三百株桑苗沉入江底。
知意抱紧刑名匣随之下坠,腰间却缠上水草般的丝绦——竟是陆砚生的银钩!
少年身影自漩涡中浮现,直裰浸血却笑意清朗:\沈小姐可听说过水密隔舱?\
银钩挑开刑名匣暗格,虎符竟与沉没的桑苗根系严丝合缝。
江底突然升起铸铁囚笼,将追兵粮船尽数困在闸口。
\嘉靖八年治水遗构。\陆砚生揽着她游向石隙,\汪尚书当年为私运倭货,在运河底下修了座铁牢。\
知意呛着水指向虎符:\你早知这是钥匙?\
\令尊三年前在宁波查获的。\少年指尖掠过她腕间檀木镯。
\就像沈小姐始终戴着母亲遗留的镯子——有些旧物,比活人更念旧情。\
石隙尽头豁然开朗,竟是座泡在水中的祠堂。
褪色匾额上\汪氏宗祠\四字被水草缠绕,供桌上永乐年的海防图正在鱼群间飘荡。
陆砚生银钩勾起卷轴,露出背后密格中的玉牒——记录着汪氏与严家联姻的族谱。
\严嵩续弦夫人,原来出自汪氏外宅。\
知意抚过玉牒上的裂痕,\难怪父亲说棉税案要倒查三十年...\
祠堂突然震颤,铁链绞动声震耳欲聋。
十八根蟠龙柱依次倾倒,汪直佩刀自藻井坠落,刀刃刻满劫掠的商船记号。陆砚生疾退三步:\快走!这是汪家自毁机关!\
知意却冲向供桌,抓起把香灰抹在玉牒背面。
灰烬渗入裂纹,渐渐显出盐渍痕迹——正是当年倭寇登陆地点!身后梁柱轰然砸下,陆砚生银钩缠住她腰肢撞破窗棂。
江水涌入祠堂的刹那,知意看见藻井残片上的暹罗梵文,与陈璠袖箭匣上的如出一辙。
两人浮出水面时,漕运码头已乱作一团。
三百蚕农抬着浸水的桑苗围住钦差官船,根须间垂落的油布包在烈日下滴着血水。
知意挤过人群,惊见父亲正端坐船头,乌纱帽下缠着浸血绷带。
\沈青天接状——\老蚕农抖开丈余长的血书,三百个手印如桑葚般殷红。
短暂清醒沈明允接过状纸时,官袍袖口露出溃烂的伤口:\本官...咳咳...定当...\
话未说完,钦差突然掀帘而出,怀中抱着鎏金暖炉:\沈推官这是要越级上奏?\太监面白无须,眉间朱砂痣红得妖异。
陆砚生忽然轻笑:\孙公公别来无恙?东厂埋在松江府的十二处暗桩,昨夜可都睡得好?\
银钩甩出,正将暖炉劈成两半。
炉灰飞扬间,竟混着未燃尽的五石散。
人群哗然,沈明允趁机展开血书:\嘉靖二十三年正月十五,松江府推官沈明允冒死上奏:查汪承宗勾结严世蕃私改军田、伪造倭患、毒害...\声音戛然而止,乌血溅满状纸。
知意扑过去时,父亲瞳孔已开始涣散:\密函...给张经...\枯手垂落,露出紧攥的虎符。
钦差尖笑挥袖,锦衣卫瞬间包围官船:\沈明允勾结海寇证据确凿!给咱家拿下!\
陆砚生突然吹响骨哨,江底铁牢应声开启。
浸泡多年的倭寇尸骸浮出水面,腕上竟都系着卫所兵牌。
围观人群中的老驿卒突然高喊:\这不是永乐年阵亡的儿郎们吗!\
漕工怒吼如雷,三百根撑篙将钦差座船捅成筛子。
陆砚生趁乱抱起知意跃上舢板,身后箭雨纷飞。
少年划船的手背筋脉暴起:\沈小姐可会摹印?令尊袖中那份密函,需盖上都察院掌印才能生效。\
知意颤抖着展开染血的信笺,忽见夹层露出半张地契——正是汪家祖宅下的地契。
她咬破指尖在虎符上涂抹,重重按向图纸:\陆公子可听说过,血印比朱砂印更入木三分?\
夕阳沉入江心时,他们望见金陵城墙。陆砚生忽然剖开船板,取出个浸油的竹筒:\严世蕃侄子的轿子今夜会从聚宝门入城。\
竹筒里蜷着张人皮面具,眉眼竟与知意有八分相似。
\东楼公子最爱收集美人。\
少年将银钩弯成发簪,\沈小姐可愿扮作献宝的绣娘?他轿中那架倭国屏风,夹层可藏着汪直与严嵩的往来信笺。
知意戴上面具时,摸到耳后细微针脚——这分明是用真人脸皮所制。
她猛地转头,正撞见陆砚生眼底来不及掩去的痛楚
\三年前苏州大火...\她忽然醒悟,\被烧死的十万匹妆花缎里,裹着的是不是...\
\是三百绣娘。\陆砚生扣紧她腕间银链,\所以今夜,请沈小姐务必活下来。\