现在不一样了。富硒农产品市场价值连城,相关生物技术更是潜力无限。龙安心突然明白为什么周董事长会亲自来凯寨——那不只是商业考察,更是一次寻宝之旅。
\我去找周建国。\龙安心下定决心,\既然他当年参与过勘探,应该...\
\没用。\吴晓梅摇头,\阿公说,那人早就'变汉了'——当了官就再不说苗话,家里老人去世都不回寨子。\
办公室门被推开,小李风风火火地冲进来:\龙总!快看新闻!\
电脑屏幕上正在播放省台的紧急插播:黔丰集团发布声明,称在雷公山地区发现\极具价值的稀有矿藏\,已向省自然资源厅提交勘探申请。画面切换到周董事长接受采访,那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:
\...兼顾生态保护与资源开发...带动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发展...\
\他动作真快。\龙安心冷笑。洞壁取样才几天,勘探申请就准备好了,显然是早有预谋。
\怎么办?\小李急得直抓头发,\保护区刚批下来,他们就要挖矿?\
龙安心沉思片刻,突然有了主意:\金教授说那矿洞有什么价值?\
\生态农业技术啊!\
\不,官方说法。\龙安心强调,\能申请文物保护的那种价值。\
小李恍然大悟:\苗族古代科技遗址!\
\没错。\龙安心已经拨通了金教授的电话,\我们需要一份紧急评估报告,证明那个矿洞是苗族生态智慧的物质载体...对,比紫米本身更重要的那种...\
挂掉电话,龙安心转向吴晓梅:\我们去看看务婆。如果那个洞真像《百苗图》记载的那么重要,她一定知道更多。\
暮色中的务婆家安静得出奇。老人独自坐在火塘边,手里捧着那本从国图拍回来的《百苗图》照片,银发在火光中泛着柔和的光。见他们进来,务婆只是抬了抬眼皮,又继续研究那些模糊的图像。
\阿婆,\吴晓梅用苗语轻声问,\关于那个洞...\
\银洞。\务婆突然用汉语打断她,\汉人叫矿,苗人叫洞。不一样。\
龙安心蹲下身,平视老人的眼睛:\有什么不一样?\
务婆放下照片,从火塘边拿起一根细长的银针——杨公的作品,针尖闪着寒光。她将针尖指向照片上的某个细节:洞壁壁画中,一个祭司模样的人正在将稻穗插入石缝。
\汉人取宝,\她慢慢说道,吴晓梅同步翻译,\苗人养宝。银洞是子宫,稻种是婴儿。懂吗?\
龙安心盯着那个画面。祭司手中的稻穗不是随意插的,而是精准地插入一条矿脉纹路的末端...就像是将种子播入土地,只不过这里的\土地\是矿脉。
\他们...在矿洞里种庄稼?\龙安心难以置信地问。
务婆摇摇头,又点点头,最后唱起了一小段古歌。吴晓梅皱着眉头翻译:\大意是...银是骨,稻是肉,没有骨肉分离的人,也没有骨肉分离的田...\
龙安心突然明白了。苗族先民不是简单地在矿洞种植,而是创造了一套完整的生态循环系统——矿脉滋养作物,作物净化水土,人类作为这个循环的一部分,既受益又维护平衡。这不是开采,而是共生。
\周董事长不会懂的。\他轻声说。
务婆用银针拨了拨火塘,迸出几颗火星:\汉人官更不懂。\
这句话给了龙安心灵感。如果从现代科学角度解释,苗族先民的智慧完全可以称为\早期生态工程\或\可持续矿业\。这些概念在学术圈和环保领域很有分量,足够申请更高级别的保护。
\我们需要更多证据。\龙安心对吴晓梅说,\洞里的壁画、引水系统,还有...\
务婆突然站起身,动作之敏捷完全不像九十岁的老人。她从内室抱出一个陶罐,揭开蜡封的盖子,里面是一把已经碳化的稻穗,旁边放着几块银白色的矿石。
\太爷爷藏的。\她骄傲地说,\汉人官来查,没找到。\
龙安心小心地拿起一块矿石。即使在火光下,也能看出它与普通银矿的不同——表面有细密的金色纹路,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。
\这上面...\他凑近观察。
\雷公字。\务婆神秘地笑了,\山神写的,凡人看不懂。\
吴晓梅突然倒吸一口气:\龙安心!看这个!\她指向矿石的断裂面——那里有一组极细的纹路,恰好与务婆嫁衣上的某种纹样一模一样!
\不是字,是图。\吴晓梅激动地说,\苗族最古老的'根纹',象征血脉传承!\
龙安心立刻拍照发给金教授。不到五分钟,电话就回了过来。
\老天!\金教授的声音因激动而变调,\那是生物矿化形成的纹路!现代实验室都很难做出这种结构!我需要更多样本...不,整个陶罐最好都送来...\
\不行。\务婆突然抢过电话,用苗语说了几句。吴晓梅翻译道:\她说这些东西只能在凯寨看,离开土地就会变成死物。\
金教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:\她说得对。我们明天带设备过来。\
挂掉电话,龙安心感到一种奇特的平静。无论周董事长如何权势熏天,面对这种跨越时空的生态智慧,任何掠夺行为都将显得愚蠢而野蛮。保护不再只是法律问题,更是一种文明对话。
\阿婆,\他轻声问,\如果...如果我们要向政府解释银洞的重要性,该怎么说?\
务婆将矿石放回陶罐,沉思良久,最后唱起了一段从未听过的古歌。吴晓梅的翻译断断续续:
\铁器会锈...银子会黑...只有种进土地的...永远新鲜...\
龙安心突然懂了。苗族先民将知识\种\在了矿洞壁画中,就像将紫米种在雷公坡一样——不是占有,而是托管;不是掠夺,而是循环。这种智慧,或许正是现代世界最需要的解药。
离开务婆家时,夜已深了。星光下的凯寨安静祥和,鼓楼尖顶指向银河,仿佛一座连接古今的桥梁。吴晓梅突然拉住龙安心的手,指向风雨桥的方向:\去那里。\
桥上凉风习习,溪水在月光下泛着银光。吴晓梅站在桥中央,取下耳垂上的银蝴蝶胸针,轻轻别在龙安心左胸——那个最靠近心脏的位置。
\你知道为什么蝴蝶要别在这里吗?\她用苗语问,声音轻得像夜风。
龙安心没有立刻回答。他想起杨公复刻这枚胸针时的叮嘱,想起务婆赐名时的眼神,想起父亲账本上那个\代管\二字...所有碎片在脑海中旋转,最终落成一个清晰的图案。
\因为心脏和蝴蝶都是跳动的。\他用汉语回答,然后换成刚学会的苗语,\阿耶玳。\
吴晓梅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。她轻轻靠过来,额头抵在龙安心的肩膀上。桥下的溪水哗哗流淌,像是一首永不停歇的古歌。
远处,合作社新挂的牌子在夜风中微微晃动。月光照在上面,汉苗双语的\阿耶玳\三个字熠熠生辉,如同一个刚刚开始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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