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日的时间不经细数,陈家关起门来过日子,陈志成偶尔出去,回来时总是满头热汗,到了第四天时,江舅母还在感叹,怕是等不到姐弟俩的表弟回来,陈稚鱼就要踏上上京的路了,对此,陈稚鱼也颇有些伤怀。
这天傍晚,一家子用过饭后,陈志成将这些日子所忙碌地摆在陈稚鱼面前。
原来,这几天,他奔走在外,是为甥女添置嫁妆,知道她要去的是富贵人家,嫁妆上就不能含糊,那两盒金灿灿,明亮亮的首饰直晃人眼,更是置办了两箱价值不菲的布匹,还有两箱成衣,再加上其他,林林总总,共十八抬,可见这些是掏空了舅父的家底了,陈志成没说的是,有些东西昂贵,他不免要去平日亲近的人家借钱财。
陈稚鱼看得眼眶发热,她知这不该是舅父的责任,推拒不要,难得的见舅父强硬了态度。
江舅母擦了擦眼角的泪,也说:“为你添妆本就应当,只是你未来夫家不简单,你的嫁妆只能尽力置办得差不离,你别说不用,嫁妆是你的脸面,不能小气了去。”
说罢,她拉着陈稚鱼进了里屋,二人关起房门来有些私房话说。
该女方的长辈在婚前教导一些个夫妻之礼的常识。
陈稚鱼听得晕晕乎乎的,江舅母说了半晌,看她神色发木,轻叹了口气,也不知她听进了多少。
“夫妻之间重在和睦,你们这样的开始,掺杂了交易肯定不简单,但夫妻之间需用心经营,你向来得人喜欢,性子和软从不生事,舅母不担心你婚后会和丈夫不睦,只担心......”
话到此处,卡在喉间,同为女人,她如何不知婚姻就是女子的第二条生命,过得好与不好,除了自己的秉性,能力,其他的都要看对方是否和善、心慈。
陈稚鱼何尝不晓得舅母未出口的话是什么,是怕她所托非人罢。
于是笑了笑,温声道:“我以后,会和舅母一样,做好为人妇的样子,舅母莫为我担忧。”
这夜入睡前,外祖母进了陈稚鱼的屋子,在她儒慕的眼神中,从腕子上摘下一只银镯,好生地戴在了她手上。
陈稚鱼看着这镯子有些愣神,就听外祖母说:“这镯子,是当年你娘买给我的,如今你要出嫁了,我把它给你,你好带着你娘的镯子,还有外祖母的念想,一同嫁出去。”
陈稚鱼眼角湿润,知道推脱不过,便应下了。
这夜难眠,方通判的轿子一清早就来了,好在东西已经收拾妥当,搬好了箱拢,陈稚鱼带着那婢子进了轿中,最后看了眼家人,含泪送别。
陈志成忍不住叮嘱:“走官道,莫要一个人乱跑,眼下四处都不太平,你们虽有些人,但到底势单力薄,你切记,护好自己。”
陈稚鱼含泪点头,将腰间的粉包给舅父看了眼,道:“贴身的小刀,防身的药粉都带着,您放心。”
语毕,只好目送离去。
此去路远,一家人骨肉分离。
走到一半时,在一声呼喝中停了下来,听着熟悉的声音,陈稚鱼掀开帘子,便见阿弟提着食盒与油包纸而来。
陈握瑜是一路跑来的,满头大汗,见赶上了轿子,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阿姐。
“友记的糕点,今儿早上第一发,还有李阿婆家的汤饼包子,酱香肉饼,我都买了些,阿姐和唤夏姑娘在路上吃。”
这些都是陈稚鱼爱吃的,热腾腾的吃食,叫她这一早上憋着的眼泪滚滚而下。
此情景,陈握瑜也哽咽了喉咙,他背过身去,叫他们走罢。
离别总带伤感多,多停留对分别的人来说是痛苦的。
轿子摇晃着起步,走了一会后,陈稚鱼捏着帕子,听到后面传来的一声:“阿姐等我!等我金榜题名去京中寻你!”
在听到这话,陈稚鱼再也控制不住,掩面哭了起来。
同在一处的唤夏看着这一幕也跟着红了眼,这几日跟着这位新主子,在陈家住了几日,方觉普通人家的日子,原来也是这般温馨和美,陈家人都是很好的人,也难怪养出了让方大人赞不绝口的陈小姐。
哭了会后,稍有平复,陈稚鱼趁热将东西分给了唤夏,惊得唤夏连连摆手,却被陈稚鱼不容分说地塞进手中,那饼,热的,此刻的心,也是热的,她何尝感觉不到,陈家小姐待她是好的,并不一味使唤,也从不见蛮横。
路上的日子并不好过,陈稚鱼打记事起,头回出远门,起初两天还晕吐了一回,到了落脚地儿,找店家要了碗酸水,喝下方觉好些。
后面几天又大雨滂沱,只叫赶路的人叫苦不迭,两个姑娘坐在车里头倒还好,苦了马夫和打手在外,即便有遮雨棚也免不了地淋了雨。
陈稚鱼提议在下一个地方找个客栈,等雨停后再走,马夫却道是早日送到为好,话语间透露出要赶着回去复命。
他都这么说了,陈稚鱼便不好再说什么,此番也由不得她做主,便由得他们去。
目光落在透了个缝的窗外,密雨斜撒,气候潮湿,她只觉得,这雨的潮湿气息不知何时钻进了心里。
本质上,她与货品没甚不同。
这一认知令她有些许低落,但也只是短暂的情绪,既踏上此路,她也不会让自己的情绪扭捏低迷。
只是连日赶路,人马皆疲,到了下一个县口,几人下车来找了个摊子先喝了几碗热汤。
也正是这一停留,停出了事端。
现如今各地方都在施行新政,一把火烧下来,烧出了蛇虫鼠蚁不假,也将人逼得铤而走险。
此次他们停留的地方离京不远,名叫清河县。
据说这里的县令贪了不少赃款,被判砍头,却不知他何时买通了狱卒,偷梁换柱,自个儿跑了出来,跑出来后才知,他被抓时,一家老小病死的病,吓死的吓死,更有那看人下菜碟的,曾与他有仇的,皆在这个时候添了把火,卖了他的幼女,又欺辱他妻子,打伤了他大儿,妻子不堪受辱自尽,大儿伤后不治而亡,一下子妻离子散,让他彻底癫狂。
听说他摸进新上任的县令屋里,将他杀害,又使财帛雇了杀手,将欺辱他一家的那些人,杀的杀,伤的伤,总之犯下了滔天罪孽,如今批了悬赏令,正在四处捉拿。
下马车时,陈稚鱼在公示栏上看到了此人的画像,并了解此人的恶性,一时浑身冒起冷汗,只怕这歹人还在此处,便和身边人说要快些收拾妥当,早些离开才是。
刚填饱了肚子,几人便要上马离开,忽见云雾朦胧的路口冲出一人,相距较远,陈稚鱼也清楚地瞧见了那人手持砍刀,心中暗叫不好,当下拉过最近的唤夏往旁躲了一下。
而后面,似乎追来官兵,喊杀声中,才知此人竟是逃犯县令!
那歹人已经是穷途末路,追击声就在身后,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,要死也要拉个垫背的,疯狂的念头一起来,他就红了眼,千钧一发之际,目光落在官道旁的瘦弱女子身上,脸上浮现一丝狞笑,放任马朝她冲过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