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子远神神秘秘,“我知一人,术胜诸君所荐百倍。”
“却是何人?”
这下连曹『操』都好奇起来,“哦?”他笑,“有名无名?子远说来一听。”
“此人精研丹,擅制仙『药』,精妙无比,神验无俦,于冀州颇有盛名,乡野儿亦能歌谣。”
许子远是此战功臣之一,曹公的座客,家乐于卖他面子,争相追问,场面很是热闹。
“犹还未止。”许子远摆摆,“此人乃半途转修,此前太学博士门下生,京师称名少年士,曾袁公座客,曹公堂下宾。”
此话一出,有人觉出不来了,曹公堂下宾?这不是说那士他们认识?
这像是明褒暗贬地意指他们的某位同僚了。
也有人真情实纳闷出声,“许君,如此豪杰怎沦落成了士?”
“怎言沦落?”许子远笑,“正所谓技多不压身,借术之名行禽兽之举,豢养孤,以娼.『妓』,岂不美哉?”
笑声中,曹『操』脸『色』转沉,“子远,戏言有度,笑语。”
话音落地,帐中气氛愈加尴尬,众人面面相觑,杯中酒突然失了滋味。
贾诩注意有人的眼神不住往荀元衡身瞟,家一起共事许多年,彼此算不知根知底,也略知一二了,许攸说的那际遇有人套得?
当事人还是那副心事沉沉模样,用罢饭菜放下竹箸,一声不吭。
“许君此言差矣。”饮一杯热酒,郭祭酒突然笑,“许君言之凿凿禽兽举止,盛赞此君房中之术,莫非是,此君床榻之宾?”
“祭酒此语粗鄙,令人喷饭,当饮一盏!”曹洪哈哈笑,遥遥向郭奉孝举杯。
“郭君闻禽兽之行而欢笑,想必是禽兽中人。”许攸冷笑。
曹洪被这话呛得不轻,正待开口,曹『操』斜睨过来的眼神,只得闭了嘴。
已有人出言劝:“本是酒后闲谈,许先生说笑,郭祭酒亦说笑耳。”
“祭酒率自然,营中同僚又素来亲如兄弟,是以彼此间调笑不讳、言语无忌,许先生勿怪。”
“不知者不怪。早闻许君名,下向往已久。此战君可谓厥功至伟,今日乃庆功之宴,许君须得多饮杯……”
赵云席间听得分明,这群人显然是拉偏架,表面吹捧许攸,话里话却亲疏分明。
他入曹营还不久,只知郭祭酒除了与荀君叔侄相厚,平日里独来独往,此郭祭酒的好人缘倒有些出乎意料。
想此处,赵云不禁望向一人端坐的背影。荀君沉默地坐于一隅,即使好友差点与人起争执,他也未曾离席,未曾出言相劝。
饮一杯酒,赵云的心沉下去,或许这次,连荀君也……难此事注定无可挽回,无计可施?
“勿与人计较。”
这一句劝慰的话竟出自贾文和之口,荀忻注目贾诩,颇受宠若惊。
“我何必与将死之人计较。”
说“死”,荀元衡压得很低的声音愈发低了,这话换人说便显得阴鸷,但他说出来竟有些叹息兔死狐悲的意味。
贾诩皱起眉,还说没有计较,这都断言许攸将死了,还能怎么计较?
许子远自恃功高,颇有点得意忘形。曹公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,此能忍是因河北未定,不宜擅杀功臣,等平定河北之日,即是秋后算账之。
令贾诩皱眉的当然不是许攸的死活。
实是荀元衡的言行反常。
他和荀元衡往来的都是虚情假意,谁也没把谁当真,荀忻怎会他面前“真情流『露』”,说这种有失分寸的话?
“君慎言。”贾诩不紧不慢地纠正。
他终究是被引起了好奇心,抛出饵诱,“不忍则『乱』谋,元衡心神『乱』矣。”
荀元衡如那饥不择食的鱼,见饵即咬钩,抬眸,“知事不可,而又不得不。”
“之奈何?”
“君知我生平之事,贾诩如何应,君可猜度。”贾文和把问题又抛回去。
贾诩会如何做?
荀忻当真如他所言想了想,以贾文和向来的做法……
与他利益无关的事他定袖旁观。
阻止不了的暴行他打补丁做些补救,己积德的同收买人心。
人主不听劝谏,任他去,碰壁过后必然回。
唯独自保之,贾文和挺身而出,展现出力挽狂澜的魄力,全然不顾会因此殃及多少池鱼。
于贾诩来说,自保永远是第一位的。可以说,贾文和他提供了教科书式的人处世的范例。
见荀忻索,贾诩勉其难地年轻人指点『迷』津,循循善诱,“贾诩之策,于君而言可行否?”
“君与我,不同。”贾文和缓缓摇,“而天下不能唯有同之人。”
“至于异路歧途,险阻不能预料。”
绕了一番理,虽然全无干货,贾诩自觉仁至义尽,“不论如何,望君慎之。”
“多谢。”席太夸张的动作太容易引人注意,荀忻只向他拱致意。
荀元衡底要做什么他不得而知,但试探风雨欲来,能早做心理准备,贾诩已然知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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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明公。”郭嘉随一阵风入帐,并袖长揖。
寒风凛冽,吹得帐前帷幕往内卷,侍从前再用石压住帷布尾端,于是帷幕被风吹得鼓得像帆。
侍从应诺,把坐席搬了曹『操』身边的碳盆旁。
“奉孝,来,坐。”
“明公急召,不知所何事?”郭奉孝就着炭盆烤火,一夜之间转寒,一出门才发现他身添的衣还不够。
天气愈冷,军营中就越发显现简陋苦寒的一面。再怎么加固,营帐也是临搭建,堪堪遮风避雨,完全比不实土夯的墙壁。
“袁绍于黎阳营收拢残卒,此消息一出……”曹『操』冷哼一声,扔下中文书,“降卒躁动。”
郭嘉像是早有预料,接,“军粮不继,七万余降卒,明公欲如何处置?”
“此事……”曹『操』起身挤郭奉孝一席,伸烤火,侧身,“元衡与许子远持议相反。”
“相反?”
下意识叹息,曹『操』看着静静燃烧的碳火,“无非一释一杀。”
“元衡劝明公释降?”郭嘉望向面有愁『色』的曹公,眸『色』沉静。
“瞒不过奉孝。”曹『操』笑了笑,又默然,“而子远劝孤尽坑之。”
“奉孝以,是放是杀?”
“嘉意同许子远。”郭嘉乎没有犹豫,望着他的眼给出了答案,“杀。”
昨日宴席郭奉孝刚与许攸当面翻脸,昨日宴席郭奉孝还荀元衡许攸出言反讥。
曹『操』稍意,又觉得是意料之中。
“奉孝可孤详论之。”
郭嘉拱应诺,“嘉试言之。元衡劝明公释降,理由无二,惟仁得人心。”
“自古有论,杀降不祥。七万降卒乃河北七万户顶梁之柱,尽数坑杀有违天和,亦易招致人怨。”
“他日明公再平河北,所遇皆尽顽抗,所过惟有屠城。”
“人心难得而易失。”郭嘉平静,“杀降失仁,失寡助。”
曹『操』听完,叹息:“元衡所说抵如此,还有一处……”他没有细说,只问“既如此,奉孝何谏言坑降?”
“明公。”郭嘉危坐再揖,“袁绍仍。此战我军胜,河北诸县邑闻讯叛袁而来。”
“然明公已见,袁绍现身,河北人心即定。袁氏仍河北人心所向。”
“七万降卒尽释,袁氏但招,七万军眨眼复起,陈兵侵境。”
“明公,事若如此,此战捷意义何?”
释降确能得人心,如果一切顺利河北指日可定,但他们不能忽视那有概率出现的风险。
释放七万降卒,如放虎归山,假若前功尽弃,这后果是谁也承担不了的。
“明公,但有恶名,嘉愿百代唾骂之人!”郭奉孝拜倒地。
曹『操』扶起伏倒他膝前的年轻人,犹似一辰前他以同样的姿态扶起另一年轻人。
少年重意气,一辰前荀元衡拜倒地,“事若有变,忻当首恶伏诛。”荀元衡甚至说“愿晁错”。
但他曹孟德不是孝景,干不出事临牺牲谋臣来保全自己声名的事。
“奉孝,此事孤未曾与人议,惟孤一人决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