\他说...\龙安心努力回忆梦中的细节,\'榫头太紧会裂,太松会散'。\
吴晓梅的嘴角微微上扬:\汉人木匠也懂这个?我以为只有我们的墨师这么说。\
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办公桌上,照亮了电脑旁那枚银蝴蝶胸针——吴晓梅不知何时把它别在了衣领上。龙安心突然明白了父亲梦中的隐喻。他扑向键盘,迅速修改着协议条款:
\看,我们把监护权设计成'活态传承'——购买者不仅赞助项目,还能推荐学徒人选,参与年度文化评估...\
\但不能干涉具体传承方式。\吴晓梅补充道,银蝴蝶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颤动,\歌师教什么、怎么教,必须按古规来。\
两人工作到日上三竿,直到办公室门被推开。合作社的会计小张慌慌张张冲进来:\龙总!民宗局的车到村口了!\
龙安心最后检查了一遍方案,点击保存。打印机开始嗡嗡作响,吐出一页页全新的《民族文化数字监护计划》。他注意到吴晓梅悄悄将银蝴蝶胸针取下来,放进了抽屉里。
\不戴了?\他问。
吴晓梅摇头:\今天只讲规矩,不谈情分。\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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民宗局的检查比预想的更严格。会议室里,王局长带着三个科员逐页审查合作社的账目和项目书,计算器按键的嘀嗒声像定时炸弹的倒计时。
\这个'数字歌师'项目,还是变相的NFt。\王局长推了推眼镜,镜片反射着冷光,\只不过换了个名头。\
龙安心深吸一口气,将连夜修改的方案推过去:\王局,这完全不同。NFt是虚拟商品交易,而我们是文化监护计划。您看第七条——\
他指向特意用红字标注的部分:\所有收益的20%自动转入非遗保护专项基金,监护者只有建议权没有决策权。这完全符合《非遗法》第二十六条关于衍生权益的规定。\
王局长皱眉翻阅文件,突然停在某一页:\这个杨胜银是什么人?为什么给他每月发八千块?\
\雷山最后的传统银匠。\吴晓梅接过话头,\我们合作社聘请他做技术顾问,昨天刚签的合同。\她从文件夹里取出杨公按了银印的协议,\包括带徒授艺和工艺复原。\
一个年轻科员凑过来看那份独特的合同——汉文条款旁边是吴晓梅手写的苗语译文,最下方除了签名和银凿划痕,还有杨公按的鲜红手印。
\这...合法吗?\科员小声问。
\比公证处还牢靠。\龙安心微笑,\杨公说银印比法律长久——他祖父民国时期打的银器,到现在印记还清晰。\
王局长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,继续翻看文件。当他看到\文化监护权不可转让、不可炒作\的条款时,眉头终于舒展了些。
\那你们已经预售的七百多单怎么处理?\
\全部转为监护计划。\龙安心调出电脑上的转换页面,\原购买者可以选择退款,或者升级为终身监护会员,享有——\
\不要搞会员制!\王局长突然拍桌,\就是这种分级权益最容易出问题!\
会议室一片死寂。龙安心感到喉咙发紧,余光瞥见吴晓梅的手指在桌下悄悄比划着苗绣的针法——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。
\那就...平等监护权。\龙安心突然说,\每人限购一份,同等权益。我们设置智能合约,自动锁定二次交易。\
王局长与其他科员交换了眼色。年长些的女科员小声说:\其实这个模式...有点像故宫的文物认养...\
讨论持续到下午。最终,在龙安心承诺将监护收益比例提高到25%,并完全禁用转让功能后,王局长终于松口允许试点。
\但必须每天报备交易数据。\临走时,王局长在车门边警告,\一旦发现炒作苗头,立刻叫停。\
龙安心点头应下,目送黑色公务车扬起一路尘土离去。当车影消失在村口的老枫香树后,他才发现自己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。
\成了?\吴晓梅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手里拿着两瓶冰镇刺梨汁。
龙安心拧开瓶盖,酸甜的液体滋润了他干渴的喉咙:\暂时吧。但监护计划必须马上启动,趁热打铁。\
他们回到办公室,召集全体成员开会。当龙安心解释新计划时,大学生们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。
\不能交易还有什么意义?\负责区块链开发的小陈嘟囔道,\流动性归零了...\
\意义?\吴晓梅突然站起来,银蝴蝶胸针不知何时又别在了衣领上,\杨公的银炉熄了四十年,昨天才重新点燃。你们想让火种传下去,还是再灭一次?\
会议室安静下来。小李——现在是杨公的正式学徒——怯生生地举手:\其实...智能合约可以设置成只允许血缘或师徒传承...\
\对!\龙安心眼前一亮,\就像杨公说的'银脉'!监护权可以传给子女或徒弟,但必须经过文化考核!\
方案越讨论越完善。到日落时分,他们不仅重构了整个平台架构,还设计出\文化贡献度\评分系统——监护者通过参与非遗活动积累积分,积分越高,在年度评议会中的话语权越大。
\等等。\吴晓梅突然打断技术讨论,\谁来评定什么是'正宗'传承?\
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众人头上。龙安心想起杨公银炉前那些古老的仪式,想起务婆唱古歌时不可复制的颤音...这些如何用代码衡量?
\需要...一个长老会?\小李提议。
\款约团。\吴晓梅纠正道,\按我们苗族的规矩,重要事务由寨老、歌师、匠人头共同决议。\
龙安心迅速记下这个建议。当他抬头时,发现窗外已经繁星满天。月光透过老枫香树的枝叶,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,像极了杨公打的那枚银蝴蝶的翅膀纹路。
\今天就到这里。\他宣布,\明天开始数据迁移,后天...正式上线。\
人们陆续离开后,龙安心独自留在办公室整理文件。当他关闭电脑时,屏幕反光中突然出现了父亲的身影——就像凌晨那个短暂的梦境。但这次更清晰:父亲手里拿着的不只是角尺,还有一把刻有奇怪纹路的银凿,与杨公那柄惊人地相似...
\龙安心?\吴晓梅的声音从门口传来,\杨公来电话,问明天能不能带些银料过去。他说...想打一对镯子给你母亲。\
龙安心转身,看见吴晓梅倚在门框上,月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。银蝴蝶在她领口闪烁,仿佛随时会飞入夜色。
\我母亲去世十年了。\他轻声说。
\他知道。\吴晓梅走进来,手指轻轻触碰桌上的银饰设计图,\苗族认为,银器能连接生死两界。\
龙安心突然明白了什么。他拿起车钥匙:\现在就去。我有些问题...要当面问杨公。\
皮卡驶入月色中时,吴晓梅胸前的银蝴蝶正巧被一道流星照亮。在苗族的传说中,流星是祖先灵魂回家的路。龙安心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这个,但此刻,他确实感到有什么东西——或许是那些被遗忘的智慧,或许只是疲惫后的幻觉——正穿越时空,悄然降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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